回响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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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为了不让你们浪费时间。”
“你跟夏冰清是怎么认识的?”
他想了一会儿,说有点模糊了,但他的表情告诉她,他不仅不模糊而且还十分清醒。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他,说夏冰清讲的老地方是什么地方?他立刻警觉,问什么老地方?她说出发前夏冰清不是给你发过短信吗?这下他明白了。他不是没想到他们会查他的通信记录,但没想到他们查得这么快。他的肢体开始动摇,先是前倾,随即后靠,如此反复两回才吞吞吐吐地说蓝湖大酒店。她说你们是在蓝湖大酒店认识的?他咬住嘴唇,仿佛进入了时间隧道。邵天伟敲了敲桌子,说问你呢。
“她有自杀倾向,她一直都想自杀。”他答非所问。
“好好看看,”她把三张照片丢到他面前,“她的后脑勺被重物击打,右手被人割走,像自杀吗?”
他拿起照片仔细辨认,脸色渐渐凝重。忽然,他爆了一句粗口,说谁他妈的这么残忍?她说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他摇着头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要知道是谁干的我都想把他杀了。她问你爱她?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是个人感情问题,与案件有关吗?
“当然,如果案件是由感情引发的话。”她说。
“那我只能说谈不上爱,充其量就是个喜欢。”
“说说你对她的喜欢。”
他再次沉默,但这次没咬嘴唇。她想也许他在积攒勇气,应该启发启发他。她拿起那本《草叶集了起来:“我相信一片草叶不亚于行天的星星,\一只蚂蚁、一粒沙子和一个鹪鹩蛋同样完美,\雨蛙是造物主的一件杰作,\匍匐蔓延的黑草莓能够装饰天国的宫殿……”他听着,却没有任何反应。
“你喜欢惠特曼的诗?”她的目光从书本的上方看过来。
“从来不读。”他好像因此而感到特别自豪。
“那你为什么送给她这本诗集?”
“因为美国总统克林顿曾送了一本给莱温斯基,我读初中时看电视知道的。”他舔着干燥的嘴唇。
“呵呵……没想到如此庸俗。”她把诗集叭地拍到桌上。
他吓了一跳,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响声,而是因为从她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鄙视。
徐山川说三年前的四月下旬,准确地说是二十二日下午,我在蓝湖大酒店二楼的十二号包间面试应聘者。一共来了十几位,应聘迈克连锁酒店北京分店的管理员。夏冰清是其中一位,她进来时拉着行李箱。我问她为什么拉着箱子?她说只要面试合格可以立即出发。这话把我的胸口狠狠地戳了一下,但也仅仅是戳了几秒钟,我便怀疑这是她的设计。不得不承认她是个聪明人,可聪明在这个时代常常又会被误认为耍心机。所以我要验证,问她是不是走到哪里都拉着箱子?她惊得嘴唇微微张开,像被切开的草莓,停了至少两秒钟才说怎么可能呢,人家这是第一次。
面试结束,我划掉了她的名字。我不喜欢明显使用策略的人,尤其是在小事上,因为那些小小的策略常常会误大事。我承认在划掉她名字时心里曾咯噔一下,就像骨折时发出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那是良知在作怪,是打压人才后余音绕梁的内疚。为此我坐在包间里久久不忍离去,仿佛需要一点时间来卸掉好不容易才产生的那么一丁点惭愧。
没想到,当应聘者和工作人员陆续离开后,她又拉着行李箱回来了。她说她回来主要是想听听我的意见,了解自己到底差在哪里,以便今后面试新岗位时吸取教训。但说着说着,我就发现她在跟那些被录取的比,比智慧比相貌比口才,明显不是回来听意见而是示威。我说一个骄傲者是不会录用另一个骄傲者的。不会吧?她忽然脱掉上衣,一屁股坐到我的大腿上。她的身材确实撩人,尤其是坐在一个老婆已经生了二胎的丈夫的大腿上时,以至于我不得不怀疑自己不录用她是因为嫉妒。别的男人也许当场就犯错了,可我却是个即使想犯错也要先拍着脑袋想三天的人。因此,我把她推开了。推开不要紧,关键是伤了她的自尊。她噘嘴跺脚摔笔,用一系列过激的动作迅速弥补自己的心理创伤,最终失望到哭。
有一种女人越哭越娇艳,她就属于这种。她哭得像一朵正在被摧残的鲜花,哭得好像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哭得整个包间都弥漫着美妙的气息。我差点就动心了,但一想到老婆子女,想到家族企业的总资产与净资产,我便把正在膨胀的欲望像捏核桃那样硬生生地给捏碎了。像我这样有一定资产的人,对主动靠近的异性尤其警惕,不得不一次次咬紧牙关拒绝艳遇。夏冰清也不例外,她被我推出了包间……
“停。”冉咚咚打断他。凭多年的询问经验,她知道一旦说话像念讲稿,那假话的比率就会飙升。真话总是慢慢讲,谎言才会跑得急。其实,一开始她就发现他有撒谎,没立刻打断他是想捕捉更多的信息,但听着听着她就发觉他不是在配合调查,而是像享受回忆,享受一种基于真实情感却对事实进行改装过的回忆。虽然她提醒自己忍一忍,可如果再忍就真要被他当傻瓜了。她最讨厌把别人当傻瓜的人,所以果断地叫停。她问你到底把夏冰清推没推出包间?
“推了。”
“可据我们了解,当时你不但没把她推出去,而且还关门跟她在包间里待了三小时。”
“谁说的?”他有点猝不及防。
“你先回答这是不是事实?”
“我把她刚推到门口,她又返回来。她的力气还真不小。”
“美妙的气息是指什么?刚才你说包厢里弥漫着……”
他迟疑一会儿:“只是随口一说,可能有点夸张。”
“你形容她哭得像一朵正在被摧残的鲜花,为什么是正在被摧残?”
“这句表达得不准确,我要求更正,没想到你还死抠字眼。”直到现在他才认真地打量她,仿佛要对她进行重新评估。她迎着他的目光:“我们还了解到夏冰清不是你的唯一,你还有小刘、小尹等等。”
他停顿了许久:“我和夏冰清是订过合同的。”
“合同呢?”
他没马上回答,但他知道不得不回答,只不过在回答前他想再拖一拖,仿佛多拖一秒就能多赢回一点尊严。
两小时后,冉咚咚看到了那份合同。合同是邵天伟跟着徐山川回办公室取来的。内容是甲方徐山川每月给乙方夏冰清一笔钱,但乙方必须随叫随到,且不得破坏甲方家庭。“这哪是合同,分明是歧视。”她一边说一边克制心中的怒气。“没有谁强迫她。”他指着合同右下角那个红色手印。她注意到签订日期是四月二十二日,也就是面试当天。“难道你的合同随身携带?是不是一碰见想要的女人就像掏器官那样掏出来?”这一次她没压住怒火。
“合同是在酒店里打印的。”
“你们出包间后就直接离开了,包间里有打印机吗?”
他偷偷瞄了她一眼,这一眼被她看在眼里。她知道他在察言观色,在想如何解释。果然,他马上更正:“我想起来了,合同是一周后签订的,写这个日期是为了从那天开始给她发工资。”“工资?姑且称之为工资吧……”她冷笑,实在是不愿意把这种酬劳等同于她所理解的工资,“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性关系?”
“是她主动的。”
“我问的是什么时候?”
“当天,就在包间里。”
“这么快,不需要培养感情吗?”
“都培养了两个多小时。”
“Shit……既然她主动,为什么你还要订这份合同?”
“因为我知道有时免费的比付费的贵。”
“你这么做,对得起老婆孩子吗?你不是说一想起他们就咬牙拒绝艳遇吗?”
“你是办案还是办道德?”他脸色突变,抓到了一次反击机会,“能不能别装?好像比谁都高尚,其实很低俗。你先学会尊重我,再来跟我要情况,否则,我拒绝回答,除非你们换人。”
“你可以选择性回答。”她试图缓和。但他闭紧了嘴巴,就算她把自己变成一把起子也撬不开。房间里只有呼吸声,他的,她的,邵天伟的。邵天伟拍了几次桌子,告诉他有义务配合调查,结果连他的呼吸声都变小了。这是他的策略,她想,表面上是攻击我,其实是想换一个不那么让他难堪的人来问,而更本质的是他想通过换人满足他的控制欲。如果他的要求得逞,那下一步就更难问出真话。因此,她不能退让。他沉默,她也沉默,他闭目养神,她也闭目养神,反正他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一开始她的动作较为隐蔽,渐渐地被他觉察。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模仿自己,简直像个小丑,但他马上怀疑小丑是不是也包括自己?因为他讨厌她的所有动作都是她跟他学的。她竟然把自己变成了他的镜子。如此相持了一个半小时,他忽然说你有病啊。她没吭声,继续假眠,眼睛甚至比刚才闭得还紧,仿佛在向他宣示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且打得起消耗战。他说我绝对不是凶手,准确的身份就是嫌疑人,你们不能像对待凶手那样对待嫌疑人。合同是夏冰清撕毁的,她像烧毁敌国国旗那样把她手里那份合同烧掉了。但我仍按月给她发工资,可她假装推辞,说钱算什么呀,关键是对我产生了多少金钱也买不来的爱情。她要跟我结婚,怎么可能,我越说不可能她就越想有可能,像相信谣言那样相信自己的想法,每天她都打电话约我见面,如果我不见她就用自杀威胁。
“她有过自杀的表现吗?”她慢慢睁开眼睛,生怕睁快了会吓着他。
他说有。第一次是在半山小区的卧室,她用水果刀割手腕子,割的就是被凶手砍断的右手腕子……说着,他的眼眶湿润了。他说她那么柔弱的手腕子,竟然被自己割了一次又被别人割了一次,就像在同一个地方犯了两次错误,想想都觉得剧痛。这是他被询问后第一次动感情。约五分钟,他微颤的身体才慢慢平静。他说第二次是在江北大道,她想把车子开进西江,幸亏我手脚麻利及时把方向盘抢了回来。第三次是在日本札幌“白色恋人”饼干工厂参观,她悄悄跟着维修工爬上院子里的钟楼,张开双臂想往下飞,惊得院子里的游客都面向她比画心形图才把她止住。她每次企图自杀都当着我的面,好像要用这种方式给我上课。因此我越来越不敢见她,也越来越不想见她。
“你妻子沈小迎知道你跟夏冰清的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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