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任务其实就是来这当个钉子,当个眼线,朱允炆既然想要对付世家,一定有很多手段,日后地方上必有反应,自己就看着,盯着内阁准备咋处理,然后报上去就行,做个朽木菩萨,别招事就成。
杨士奇一个奏本一个奏本的看着,要处理的挑出来递给三阁,没必要交中枢的扔到一边,晚上自会有小太监整理收集交给通政司发回地方,但一封来自湖广的奏本却让杨士奇悄然变了颜色。
轻咳一声,杨士奇的脸色重新变得古井无波起来,淡定的站起身走向朱棣,微微躬身,“王爷,云南布政使司递来的,里面涉及到西南的战事,这不在内阁职权之内,您是总参谋长,您看看。”
朱棣正忙着喝茶,头也没抬,哦了一声接过,打眼一扫,下意识的扭头看了杨士奇一眼,却发现后者已经转身回了座位。
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朱棣看向杨士奇的眼光就玩味起来,将奏本合上收进袖袍内,站起身,“西南有些军备上的事,孤要去趟总后勤部协调一下。”
迈步就走,在杨士奇的面前稍稍停了一步,“杨大人职责分明,拎得清份内份外,孤记下了。”
在宫里转了一圈,朱棣却又进了乾清宫,将奏本放到了朱允炆的书桌上,后者此时正专心致志的练着书法。
“湖广的奏本,有几家商人被灭了门,犯案的自称御前司的人,拿的也是大内的腰牌,地方没敢管。”
朱允炆连看都没看,“嗯,朕让做的,算不得什么大事,朕也没打算遮掩。”
朱棣愣了一下,“啊?”
朱允炆抬头看看他,笑了,“什么时候,朕连杀几个商人,都需要像天下解释了吗?”
“那陛下这么做的目的是?”
朱棣有些摸不着头脑,朱允炆走棋完全没有章程,连他都有些看不通透。
“没什么,试试水温罢了。”
朱允炆抛下毛笔,拿起块毛巾擦擦额头的汗,“朕这第一刀不能从士子门阀开始,那就挑几家名声狼藉的商户祭刀,顺便看一下,那些世家门阀的反应。”
二战的时候希特勒是如何挑战张伯伦的神经的?不就是一点点的试探英法方面底线的嘛。
他朱允炆好歹现在也有一个圣天子的好名声,民间有一些不法的商人欺压乡里,朱允炆毕竟年轻气盛,派身边的近侍太监带着锦衣卫去安抚民意,一气之下杀了几家,算什么大事?
朱允炆进这一步,就想看看士子门阀愿不愿意退这一步,商人在地方为什么有势力?因为靠着官商勾结,商人是世家门阀的钱袋子,地方官员是商人的保护伞,两者是允赖相成的关系,朱允炆动商人,世家门阀退让不管,将来朱允炆动世家,世家想借商人的力量买物资、铁器、火药这些可以变成武装力量的东西,还有人帮他们吗?
张伯伦搞绥靖政策,坐看盟国小弟们被希特勒欺负,德军一天进十里,条约便一天签一个,底线一退再退,助涨了德军气吞万里如虎的气焰,也加深了英法与一干同盟国小弟之间的隔阂,后来当德军掀起二战全面战争的时候,自食其果,险些亡国。
“自古士农工商,世家门阀瞧不起经商的,他们习惯了做这片世间的主人翁,却不懂,朕真正惧怕世家的地方,在于依附于他们的力量而不是他们自身。”
朱允炆解释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只凭一群有学问的读书人还反抗不了朕,但他们识字、有一张天花乱坠的巧嘴,他们可以欺骗没有文化的百姓,加上那些依附他们的商人提供财力物资,他们便可以收拢一批吃不上饭的难民,武装起一支像模像样的军队,只需要在地方上取得几场胜果,就可以迅速糜烂千里,让更多百姓以为天下又有改朝换代了。
所以朕先拿这些商人开开刀,试一下他们的反应,他们要是不管不问,那就慢慢杀呗,只要是名声不好的,朕就借着为民除害的幌子全拔了,便是拔不完,那些世家反应过来要跟朕摊牌,那些依附他们的商人也差不多寒了心,朕一道恩旨过去,是相信朕还是一条道走到黑,他们拎得清。”
朱棣便笑了,名声不好的未必是世家门阀的狗腿子,但名声好的一定不会是。为富尚仁者,他连横行霸道仗势欺人都不敢,哪有胆子造反啊。
“臣明白了,臣一定在内阁里配合陛下唱好这出戏。对了陛下,那杨士奇……”
朱允炆刚拿起笔,愣了一下,“别管他,就凭这个奏本,还不够资格当投名状。”
第050章 西南之战(一)
陈春生是贵州的一个山民,打小靠着跟老爹上山采药为生,老爹说等他二十岁的时候,就给他说门媳妇,陈春生觉得,这辈子应该也就这样了。
没想到去岁南京来了大官,要招募一批会攀岩上树的好苗子入军,年俸开到了二十两,这笔钱,陈春生一家不吃不喝也要干上两三年才存的下来,陈春生当时就动了心。
也不怕当兵会不会死人,陈春生毅然决然的投了军,凭借从小跟山里长大练下的底子,陈春生很容易通过了招兵的考核,后来跟着南京来的那个叫什么国公的大官到了云南。
新鲜的地界、新鲜的军营、新鲜的人生,一切对于陈春生来言都是新鲜的,虽然军营里的日子很苦,每天天不亮就要爬起来集合练习什么队列式,然后还要背上几十斤粮食拿着被称作01火枪的一根棍子跑上好久,但这对打小就在山里摸爬滚打的春生来说还是很容易忍耐下来的。
只是军营里有一群拿着鞭子、凶神恶煞的坏人动不动就拿鞭子打他们,这群拿着鞭子的自称教官,是国公那个大官打南京带来的,教官说这个环节叫武装越野,陈春生很讨厌他们。因为他们不仅打人,还经常半夜吹号子,搞什么紧急集合,折腾的大家伙连觉都睡不好。
等吃完午饭,大家伙还要进山,山里面到处都是树木荆棘,教官在山里面扎了很多的木人,让大家伙练习捅刺和用短刀斩首,陈春生好几次都因为奔跑行进中反应不及时被地上身旁支棱出来的树枝荆棘划伤,不到半年的功夫,脸上身上就全是疤痕。
虽然日子很苦,但陈春生很快乐。因为除了每天中午都能吃上一顿丰厚的肉食外,每隔十天,军营里都会来打云南地界雇一个戏班来唱曲,这种日子,可能那些地主老爷也就这般了吧。
就这样,陈春生的日子充实且有趣,也领到了从军以来第一笔饷银,整整二十两纹银,这笔钱在他老家,可以买一亩山田了。
“当个几年兵回老家,买上几亩地,到时候俺陈春生也是个有产有院的人物了。”
春生美滋滋的,一旁的战友却很不屑,“瞧你那出息,二十两而已,你知道咱们百户一年多少吗?我告诉你,五十两银子呢。”说着还伸出一个巴掌在陈春生面前晃着,引得陈春生眼睛都直了。
春生便羡慕至极的吸了口气,“乖乖,俺要当十年百户,回俺们老家就是地主老爷咯。”说到这春生又摇了摇头,“俺没这个命呐。”
战友捅了春生一下,“你天天脑子里净想着吃和睡,咱们百户所校场里的公告都不看的吗?”
春生挠着头笑笑,“俺不识字。”
战友顿时乐了,悄悄的告诉春生,“我跟你说啊,公告里说咱们这山地军,从小旗、总旗到百户,都是有能者居之,别的百户里都是宣读的,咱们百户小心眼,怕人撅了他才往校场里一贴了事,他没想到,我可识字。”
“哟,那你可是咱们百户所里的状元公呢。”陈春生顿时挑起大拇哥,“好兄弟快说,挑战的话,都挑战啥。”
“枪法、格斗、障碍跑。”战友掰着手指头说道,“就这三样,你超过百户大人,百户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当晚春生一夜没睡着,他知道自己这三样的成绩在他们小旗里是数第一的,在陈春生的心里,他就一小兵的命,便是小旗高二狗不如他,让春生干什么春生也是老实的紧,这一听说可以通过挑战竞选百户,春生就心里长草睡不得了。
第二天一大早春生就像教官提出了想要挑战自家百户的想法,教官没有训斥他,下午的时候从营里回来,告诉他营长批准了,让他准备一下,三天后营长来考校。
山地军编制两万人,指挥使是徐辉祖挂的名,副指挥使是沐晟,分为十个山地营,营长和两名营副,再往下便是两个千户、二十个百户,每一个百户辖制两名总旗、十个小旗,能见到营长,春生很开心。
后来的比试之中,春生争气的紧,十枪打出了九十六环的成绩,又在格斗和障碍跑两项击败了自家的百户,于是摇身一变从一个小兵成了百户。
春生开心的十几天没睡好觉,经常半夜掐自己来质疑是不是在做梦。
“春生,春生。”